归心似箭
四月十六日午后，日头悬在中天，将炽热倾洒而下，医院长廊里浮动着消毒水的气息。江辅轩戴着听诊器，正俯身查看3号床患者的伤腿。那石膏包裹的小腿还泛着新白，才固定两日，患者就反复念叨着要出院。
“恢复得比预想快，明天就能出院，半个月后来拆石膏。”江辅轩用叩诊锤轻敲患者脚踝，目光扫过肿胀消退的皮肤，“不过回家后还是要避免负重。”患者激动地抓住他的白大褂，声音在病房里回荡：“谢谢江大夫！您可真是救星！”
话音未落，护士长匆匆推门而入，浅蓝护士服沾着走廊里的穿堂风：“江医生，有封电报。邮差在办公室等你签字呢。”
江辅轩心头猛地一紧，随即疾步向办公室走去，皮鞋叩地声在走廊里回响。戴灰呢帽的邮差见到小跑而来的江辅轩，铜制怀表链在阳光下晃出细碎光斑：“江辅轩大夫，这封是你的电报，签个字吧。”江辅轩利落地接过单子签字，指尖在纸上飞速划过。
接过电报纸，江辅轩打开折叠的纸页，七个刺目的大字瞬间映入眼帘：“娘病危，你们速回。” 刹那间，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愈发刺鼻，江辅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办公室里的人都看到了那几个字，他将病历和听诊器放到桌子上，声音略带哽咽地对周边科室的医护人员说：“老家有急事，我得回趟老家，工作就交给你们了。”说完，便开始有条不紊地交接工作。窗外，梧桐树沙沙作响，光影在搪瓷门牌“外科办公室”几个字上明明灭灭，却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。
春日的阳光透过医院走廊的玻璃窗斜斜洒落，却驱散不了江辅轩的急切心情。母亲的身体一向硬朗，往来信件时还说能帮着照看康儿，怎会突然病了呢？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电报边角，幼年时母亲背着他走二十里山路看病的场景、母亲在昏黄油灯下缝补衣物的身影，一一在脑海中浮现，眼眶不禁又发烫起来。
“江医生，三床患者需要换药。”护士的提醒将他拉回现实。江辅轩深吸一口气，强压下内心的焦虑，把所有待处理的病例仔细标注重点，又向值班同事反复叮嘱注意事项，直到确认一切安排妥当，才脱下白大褂。
医院门口，黄包车夫见他神色焦急，主动加快了速度。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，江辅轩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，思绪早已飘回了千里之外的故乡。母亲佝偻着背在灶台前熬药的身影、那年临别时塞进行李箱的咸鸭蛋、母亲永远那句“做什么事，你都要小心”，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。
回到家后，他把电报这事告诉了陈伯伯和周奶妈。小康儿看到爸爸回来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，迈着小短腿就往爸爸跟前小跑，张开双臂要抱抱。江辅轩弯腰将康儿抱起，孩子软糯的小手搂着他的脖子，可他却满心都是对母亲的担忧。陈伯伯当机立断：“那我现在去通知晓樱回来，你去买火车票吧，周奶妈，帮着收拾行李。”三人迅速分开行动。
黄昏，夕阳的余晖洒在大地上，给万物披上一层金色薄纱。江辅轩穿着中山装，拉着两个箱子，岳晓樱抱着孩子，三人攥着车票冲进火车站。远处，开往老家的列车正发出汽笛长鸣，仿佛在催促着归人。江辅轩奋力把行李箱递上车门，随后自己也上了车，艰难地挪开拥挤的行李，回头接过孩子。岳晓樱紧跟着上车，又重新抱过孩子，两人在车厢内寻找座位，江辅轩拉着行李箱在后面紧紧跟着。车厢连接处的风呼啸着灌进来，吹干了他额头的汗，却吹不散满心的不安。电报上简短的文字背后，究竟藏着怎样的病情？他不敢细想，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，希望母亲能够转危为安 。
事情正如陈伯伯所料，一封精心准备的电报，成功制造出江辅轩与岳晓樱老家突发变故、二人必须即刻返乡的假象。他们的同事默契配合，将这场戏码演绎得滴水不漏。
次日，医院便迎来了两拨形迹可疑的特务。他们四处打探江辅轩的踪迹，试图从医护人员口中套取情报。关键时刻，王院长沉着应对，凭借丰富的经验与巧妙说辞，成功将这群不速之客打发走。然而，学校那边的情况却急转直下。仅仅两天后，日本特务便闯入校园，大肆抓捕宣扬抗日思想的进步教师。岳晓樱凭借机敏与运气侥幸躲过一劫，却也因此成为特务们重点搜寻的目标。
不久后，特务循着线索找上了江辅轩和岳晓樱的住处，向陈伯伯逼问二人下落。陈伯伯不慌不忙地掏出电报，故意将河南说成湖南，神色凝重地解释道这是江辅轩老家发来的，说他母亲病危，两人已匆匆赶回老家。特务们狐疑地接过电报反复查看，未发现破绽，只得悻悻离去。
待特务的身影消失在街角，陈伯伯立刻着手安排奶妈返乡。他额外支付了三个月的工钱，眼神中满是忧虑与感激，深知在这动荡时局下，每一个环节都容不得半点疏忽。
江辅轩与岳晓樱怀抱着好奇的小康儿踏上列车，刚落座，车厢便发出一阵震颤，车轮碾着铁轨缓缓启动。暮色像被揉碎的墨，顺着车窗缝隙渗进来，将天地染成浓稠的暗紫色。铁轨与车轮的撞击声，混着乘客们窸窣的低语，有节奏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。
小康儿亮晶晶的眼睛不住地打量四周，肉乎乎的小手扒着车窗，望着站台上渐渐远去的人影，又被头顶摇晃的吊灯吸引，兴奋得直拍玻璃，发出奶声奶气的惊叹。岳晓樱温柔地将孩子护在怀中，轻轻抚平他翘起的发梢；江辅轩却挺直脊背，右手下意识按在藏着物件的衣袋处，目光警惕地扫过过道上来往的乘客。
随着夜色愈发深沉，小康儿的眼皮渐渐耷拉下来，小脑袋歪在岳晓樱肩头，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。岳晓樱低头亲吻孩子的额头，连日的疲惫突然袭来，她将身子往江辅轩身旁靠了靠，也缓缓陷入沉睡。
江辅轩不敢松懈，他用手臂环住熟睡的妻儿，后背紧贴着冰凉的木质座椅。车窗外，漆黑的夜幕中偶尔闪过几点微弱的灯火，如同寒夜里转瞬即逝的流萤。他的目光始终警惕地巡视着车厢每个角落，耳朵仔细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，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，依然保持着清醒。
思绪在远方，目的地在远方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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