祭拜回来后的第三日 ,破晓,三掌柜四掌柜还有东生春生已将四辆空着马车套好,车辕上都绑着装满干粮与清水的皮囊。他们特意在每架马车车头插上李家镖局的杏黄旗,斑驳的旗面上“李记”二字虽已褪色,却仍能让关卡守卫投来几分熟稔的目光。方雪妮领着康儿,懵懂的眼神望着天边尚未散尽的星子,全然不知前路的坎坷。
他们先到洛阳城里 装满三辆车的货,另一辆马车留给江辅轩方雪妮康儿乘坐。货物要运往陕西潼关,再交给陕西那边的马车队运往长安城。汇聚上其他同路的马车,组成一支马车运货队伍。向西出发。
官道上星星散散流民,有拖家带口的,挑着担子,担子两头挑的是他们的所有,有孑然一身的,都是难民,洪水淹没了家园后,逃出。也有家园被轰炸,向西,想找个安全的地方,躲避战乱的。他们老弱妇孺的呜咽声混着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,如同一张残破的织锦。行至国军部队设第一道关卡时,持枪的国军士兵拦住去路,刺刀在晨光中泛着冷光。四掌柜跳下车,从怀中掏出用油纸包着的老主顾名册,陪着笑往士兵手里塞了两块大洋:“老总,我们是往潼关运药材的,车上这位大夫还救过城防团的伤兵呢!”
士兵狐疑地掀开马车帘,江辅轩正低头整理药箱,箱内的止血钳、银针在日光下闪闪发亮。或许是医者的镇定感染了对方,士兵挥了挥手,马车继续颠簸前行。方雪妮望着车窗外,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跪在路边,怀里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孩子,泪水在布满尘土的脸上冲出两道蜿蜒的沟壑。
晌午时分,马车队行至一处山坳。突然,空中传来刺耳的轰鸣声,几架日军战机如同秃鹫般俯冲而下。三掌柜大喊:“快!躲到崖壁下!”众人慌乱跳车,江辅轩一把将方雪妮和康儿推进岩缝,自己则扑在他们身上。炸弹的气浪掀飞了马车顶棚,木屑如雨点般落下,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。
轰炸过后,原本熙熙攘攘的官道已化作人间炼狱。断肢残骸散落在焦土上,幸存者的哭喊声撕心裂肺。江辅轩顾不上查看自己擦伤的额头,从废墟中扒出药箱,冲向不远处正在抽搐的少年。少年腹部被弹片划开一道大口子,肠子正顺着伤口往外滑。
“按住他!”江辅轩扯下自己的腰带,死死勒住少年的腹部止血。方雪妮颤抖着递上镊子,却发现江辅轩的双手已被鲜血浸透。“妮儿,把康儿看好。”江辅轩头也不抬,汗水滴落在少年苍白的脸上,“我不能让他死在这儿。”
暮色降临时,他们终于抵达黑石关。三掌柜指着路边一间半塌的茶馆:“好几天前就在这儿,有个花白头发的老头赶着马车,那车上有位怀孕的年轻妇人,看样子是父女,他们歇息了小半天,吃了些东西,给马吃了些草料,又往西走了。
”他们往西边去了。”江辅轩握紧拳头,望向潼关的方向在夜色隐入夜色中。
三掌柜将猎枪子弹上膛:“翻过前面那座山沿着黄河走就是潼关,但最近常有土匪出没。”他望向疲惫不堪的众人,“今夜先在破庙里歇脚,明日天不亮就赶路。”
月光透过破庙漏风的屋顶洒进来,江辅轩倚着石柱假寐。他想起白天被炸死的少年,想起方雪妮捧着蓝布时的绝望眼神,突然明白在这乱世,救人的手术刀或许真该化作护佑苍生的利剑。庙外,狼嚎声与夜风裹挟着硝烟,朝着潼关的方向呼啸而去。
破庙的残垣在夜风里吱呀作响,康儿在方雪妮怀中发出细微的呓语。江辅轩刚合上眼,便被东生急促的摇晃惊醒——庙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,月光下晃动的人影举着明晃晃的砍刀。
"是土匪!"三掌柜的猎枪率先打响,震得庙顶簌簌落灰。江辅轩抓起药箱护在方雪妮身前,却见东生突然抄起马车辕木冲了出去。混战声中,寒光掠过东生的肩膀,江辅轩猛地将银针掷向土匪手腕,趁对方吃痛松手时,夺过砍刀挡在少年身前。
刀光剑影里,四掌柜的后背被划出深长血痕。江辅轩撕开衣襟为他包扎,耳畔传来方雪妮的惊叫,几个土匪突破防线,正朝着马车堆放货物的方向逼近。他抄起装着酒精的陶罐,借着爆炸余火点燃布条,掷向土匪群。火焰瞬间吞没半堵残墙,映出土匪们惊慌后退的狰狞面孔。
激战持续到寅时,当最后一个土匪的哀嚎消散在夜色中,众人瘫坐在满地狼藉里。东生捂着肩膀上的血痕咧嘴笑:"江大夫的银针比我的木棍子管用。"四掌柜却盯着逐渐熄灭的火堆,沉声道:"他们定会叫帮手,天亮前必须离开。"
车队顶着残月继续赶路。江辅轩坐在车辕上,握着缰绳的手还在发颤。黎明前最浓的黑暗里,方雪妮突然抓住他的衣袖:“前面有火光!”
众人警惕地靠近,却发现是三四个溃败的国军士兵,显然他们当了逃兵,衣衫不整,帽子歪戴着,他们在焚烧物资。为首的军官满脸血污,拦住马车索要食物。三掌柜刚要解释,士兵们突然发疯般冲向马车,康儿的哭声在混乱中格外刺耳。江辅轩挥起药箱抵挡,手臂被刺刀划伤,温热的血顺着箱角滴落。
千钧一发之际,远处传来马蹄声——竟是李家镖局的旧相识带着人马赶来支援。士兵们见状四散奔逃,留下满地狼藉。江辅轩喘息着检查马车,发现装着药材的木箱被划开,而他们收集的关于陈伯伯和岳晓樱的线索地图,已在混战中烧成灰烬。
"别慌。"三掌柜从怀中掏出半张字条,"黑石关茶馆的伙计偷偷塞给我的,说那对父女往西去时,打听过兰州城外的慈心庵。"方雪妮攥着字条的手微微发抖,纸上模糊的字迹,成了他们唯一的方向。
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,车队再次启程。江辅轩望着前方蜿蜒的山道,腰间的手术刀与新换的防身匕首碰撞出轻响。乱世的风裹挟着硝烟掠过杏黄旗,他知道,这场寻亲之路早已不再只是为了血脉相连,更是为了守护那些在战火中摇摇欲坠的希望。